惨了，我签了一份霸王合同

周末，继续来一个投资的番外故事

几年前，我把一套房子委托给了房屋托管公司对外出租，这是一套有些年头的房子，不过因为附近的学校比较好，所以出租起来难度也不算大。但是老房子麻烦事情也多，动不动就是水、电、管道之类需要维修，隔一段时间电器还闹个罢工，虽然有房租可以收，但是折腾起来也挺烦人的。
那一年，临近年末的时候，上一个租客退房了，这个时间点既不是开学季，又不是新人入职的时间点，我的房子挂到网上好些天都没人关注。
反而是一个房屋托管公司电话给我，咨询是否可以签约长租的合同。
盘算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虽然长租给公司，租金比我自己出租略少一些，但是能省很多事情。而且我这个房子，三间屋子，只有一间有一个用了十几年的老空调，家具也破旧的该报废了，早年的木门甚至变形的不能正常关闭了，尤其是浴室里的热水器，是上一个租客自己私接的线路，我都害怕出安全事故。
如果我要再次出租，这些问题都需要解决，装修这事我也是外行，感觉随便添置一下也不少钱，索性租给第三方处理，由他们添置家具和家电，租客到期后，我也不需要费心去找下家了。
和对方的工作人员见了面，沟通的也还不错，对方说：因为公司购置了家电，比如每个屋子的空调，还有洗衣机和热水器等等，这些电器在协议结束，公司会负责带走，至于家具，公司配置的是比较便宜的组合定制家具，外门也换成电子锁的防盗门。既然签了一个6年多的协议，这些家具和门最后结束的时候，他们都全部无条件留给我。如果双方中途要中止协议，违约的成本是赔付对方两个月的房租，如果愿意留下电器和家具，公司也按照每年20%的折旧来计算，不愿意留下，公司就搬走。
估算着这套房，短时间内是用不上的，于是签了合同，只是当时觉得提前解约的可能性极低，便把关注的重点放在到期后的合同条款上，没想到这样的疏忽便造成了麻烦。



时间过了三年，合作的算不错，每个季度公司都会准点打款过来，即使疫情紧张的时候，也没有漏过，对比新闻上动不动卷款跑路的房屋托管公司，我签约的这家算良心企业了。
因为特殊的原因，我需要提前和托管公司解约，当初的销售人员，已经记不得联系方式了，通过对方的客服，联系到了负责解约相关工作的C总。
说明来意，C总说：“王先生，如果现在解约的话，您要支付的违约费用还真不少呢？”
有点惊讶，租金双倍的罚金不过几千块，那些家具家电啥的，如果按照他们折旧的方式，应该只有不到原价40%了，即便我准备留下来这些，算起来应该也不会太多的。
C总说：“我计算了一下，如果现在解约，您大概需要支付我们公司5万6千左右的违约金。”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在电话上，因为这个数字已经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
C总说：“王先生，要不您来一趟公司吧，我们面谈一次，我会告诉您这个5万6千的违约金是怎么计算出来的，这笔违约金，我已经按照最有利于您的方式进行计算了，咱们合作了三年，前段时间有个租给我们一年的客户退租，最后支付了我们十几万的违约金呢。”

和C总约了见面时间去了公司，大体的了解了违约金的计算方式。
有很多项目都超过了我的预期，比如两个月的违约金不是按照他们支付给我的租金，而是他们对外出租的月收益双倍。这笔每个月月租差有1000元，便比我算出来的多了2000元。
至于电器和家具的每年20%折旧，公司也不认同这种说法，声称合同上只说每年折旧，但是比例不是20%。
我说当初你们业务员，亲口告诉我是按照每年20%折旧，还告诉我，租了几年后，东西价值就都折旧的差不多了，解约成本特别低。
C总也不认同我这种说法，说他们的业务员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合同没有体现这部分的内容，也无法找到当初的业务员核实。
但这些都不是大头的费用，5.6万元里面有大部分是由装修、清扫、人工巡视等费用计算出的。

我质疑这笔费用的时候，C总说，王先生，我们的合同在解约的部分，其实明确写着，如果乙方要提前解约，需要赔偿甲方的一切损失，这些损失包含但不仅限于电器家具和租金的费用。其实我已经很替你着想了，为了出租你的房子，我们还投入一些宣传的成本，这些费用不好计算，我们都没有计算在内呢。
C总看我有些不满，他补充道：“王先生，我希望您也能理解公司在合同中做这样约定是无奈的，我们拿到了房子，前面会有很多的投入，如果大家等我们装修完就解约，我们公司可是亏不起的，我觉得王先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也会尊重契约精神，既然是您要提前解除合同，那么赔偿我们合同约定的赔偿金也是应该的。我的费用计算已经是最低了，可以提供明细给您，我可以这么说，即便您对这笔费用有异议，哪怕对我们进行诉讼，我们也是有充分依据的。”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想着那些对条款毫不知情的房东们，支付出天价违约金的场景，心里很是同情。
我看着C总，露出特别温和的笑容。
我身体里的小恶魔张开双翅，腾空而起。

我说：“C总，我想和您聊聊我对这个违约条款的理解，合同里确实写着“乙方赔偿甲方的一切损失（包含但不仅限于…..）”，但是我认为损失这个词在中文中，应该理解为公司在这个项目上所有的开支减去收益，如果这个数值为负才叫损失。您刚才七七八八的算了一大堆，我认为公司的诉求是让我们房东赔偿公司的一切支出，而不是合同所说的一切损失，您说对不对？”
C总立即就愣住了，然后说：“我们的合同可能是出现了理解上的分歧。”
我说：“C总，您刚才说，公司设置违约金的目的是为了惩罚恶意违约的客户，那么一定是越早违约的人，付出的代价应该越大。但是如果按照纯支出的算法，和你们合作越久的客户，支出越多，需要赔偿的金额越多，所以您的说法显然是和公司的初衷违背的。”
我又说：“C总，刚才我也看到了数据，我的房子一直在出租中，包括疫情期间也在正常出租，每月的一千元差价，包括我之前还给了公司几个月的空置期，我初步测算了一下，这些收入已经完全可以覆盖支出了，既然公司根本没有损失，如果按照我的理解，我应该可以不需要支出任何违约金，直接解约。”
C总的反应超过了我的预期，本来我认为，他常年处理类似事情，应该有其他人提出和我类似的观点，但是他的反应给我的感觉，其他的解约人，从来没有提出过我的观点。
我说：“C总，刚才您说，如果我不满意，可以通过司法渠道和公司解决纷争，但是我来到公司，我感觉我和公司，虽然有很多分歧，但是我们双方一直在友好的交流，所以我认为，我们之间分歧虽多，但是最终肯定不至于走到司法程序的地步，我们一定可以协商出双方都满意和解方案。”
C总笑：“是的，是的。”
我说：“我作为客户想向公司提一点合同条款上建议。”
C总说：“您说。”
我说：“公司在解约的条款用词是损失，我认为是没有问题，但是使用包含不限于这种条款，我认为有问题，我不知道公司的法律顾问当初这样设置是什么用意？但是对于我们房东来说，感觉签了一个“本活动的解释权在主办方”的霸王条款合同。而且我认为这样的条款，除了败坏了公司的名声以外，实际上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我继续说：“因为我们双方签订合同的时候，合同是由甲方也就是公司提供的，涉及解约的内容，我只字未改，属于甲方提供的格式条款。按照民法典第498条规定：对格式条款的理解发生争议的，应当按照通常理解予以解释。对格式条款有两种以上解释的，应当作出不利于提供格式条款一方的解释。也就是说不管是通常理解还是不利于提供格式条款一方的解释，走司法途径都会支持我的理解。”
我一边说C总一边点头。
我说：“这个看着十分精明的隐藏的条款，一旦到了诉讼阶段，会让公司陷入被动，公司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所以我认为，在公司认真更新好合同条款之前，是不应该有底气说，若有争议可以诉讼来解决问题的。”
C总说：“王先生，感谢您，我会和公司法务讨论这件事，要不您说说您的想法。”
我说：“虽然从诉讼的角度，我理解我可以不赔偿，但是今天我想谈谈我理解的契约精神。我认为的契约精神，不是大家在一份合同上互相抠字眼，去满足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我觉得遇到问题就应该互相协商去解决，解决的方式也不该仅仅是依据我们冷冰冰的文字签订的内容去争议，它还应该包含公司和客户之间的相互理解，以及长期合作产生的感情。”
我继续说：“所以，即便我认为按照我对合同的理解，我可以不用赔付违约金，但我觉得我不应该提出这样的诉求，因为在这件事情里，首先违约的人是我，我当然应该承担对公司造成的相应损失。但是我同样不认同，把一切费用都要求违约方来承担的诉求，我公司设置违约金仅仅是为了防范恶意违约的托管人，但是大部分提出解约的人，都是遇到了现实中的难处。公司在确保了自身合理利润的前提下，为这些遇到实际困难的合作者，不管是托管人还是退租人，提供可能的方便，这并不违背契约精神的原则。”
C总不断点头。我继续说：“我和公司合作了三年多，中间毫无纷争，公司要我出面为承租人办出入证，办停车位，我都是第一时间配合的。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我都不是一个恶意违约的托管人，公司把我和恶意违约的合作者同等对待，我非常不满意不理解。当初我和公司签约，其实不一定要签那么久，如果我当初签的时间短一些，现在距离合同到期时间反而不远，就没有那么多违约费用了。”
C总说：“我们合同肯定是时间越长，签约的价格越高，当初选择这么长时间，也是王先生自己选择的方案，觉得收益更多嘛。”
我说：“三年前，我们也是第一次合作，我选择签长约的原因，获得收益更多固然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但是愿意和你们长久合作，这个行为也是表达了当初我对公司工作人员的信任，对公司品牌的认可。所以C总您向我索赔这么高金额的违约金的时候。我是有一些郁闷的，我觉得公司用行动证明了，我当初对你们的信任和认可全是错的，我应该更加小心提防和谨慎的对待你们，而不是被你们渲染出的公司口碑所迷惑。”
C总急忙解释：“王先生，您别这么说，我们现在不是还在沟通中吗，一起商量争取给您满意的方案。”
我说：“很多的费用，我都是无法认可的，比如这一笔粉刷的费用，我在把房子托管给公司的前几年，曾经简单的装修过一次房子，所有的墙面都经过粉刷，可是这一次我去了屋子，我发现公司把客厅部分墙面的颜色按照公司的模板，刷成紫色，另外还加了一些其他的改动，我认为这个行为是一个对我毫无用处的行为，它只是单纯为了强化公司的品牌，甚至他损坏了我原有的装修风格，这样的费用还计算在我头上，毫无道理。另外保洁阿姨和工作人员巡视的支出，都是为了公司能够更好的管理工作，通过这样行为，使得公司对外出租的租金产生更多的增值，实际上每月房租里产生了过千元的差价，就是这些行为的产出，既然公司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为什么现在这个阶段又把费用计算到我的头上，也是没道理的吧。”
我逐个去分析公司摊派给我的费用。C总皱着眉头听着我的诉说。



C总说：“王先生，您的诉求我了解了，我会重新计算违约金，会最大限度的把您的损失降低。”
我笑着向C总点头，心中盘算着，和C总的沟通，目前还算顺利，至少他本人已经接受了我的想法，但是双方解决争议的时候，想要完成自己的诉求，只是单纯的依靠讲道理和打感情牌，还是不够的。如果期待拿到合理的价格，我还需要展现更多能力。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说：“C总，我觉得我和您聊的挺开心，我也信任C总对我说的话，一定会全力为我争取更好的条件，但是刚才C总也说了，公司处理违约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大部分的承租人，都是按照公司的要求支付了全额的违约金，那么我就在想，未来C总在公司为了我争取权益的时候，便会遇到一些阻力，公司的其他人可能会质疑，为什么C总对这个王先生那么好，为什么别人要给那么多，只有王先生的违约金那么少。”
C总点头。
我说：“所以我觉得我想把我的几个特别之处和C总交流一下，这样公司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C总也有更多的理由去说服其他人，王先生的违约金可以那么少！”
C总说：“您说。”

我说：“我来公司之前，先和一个媒体的朋友碰了面，他听说我解约的事情很吃惊，觉得这是很好的新闻题材，很希望客观中立的用我的案例，记录我们解约的全过程，让大众知道房屋托管的整个流程中，到底有多少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同时也能清晰明白的告诉广大观众，这个合同签约后可能付出的代价。
我是想，如果你们愿意，双方一起接受采访，才会更全面的反映事情原貌，但是我是觉得这事真的去做，对公司可能也有额外的风险，C总您说，公司要求过所有的业务员，不能虚假宣传，我当然相信公司做过这样的要求。但是公司那么多业务员，肯定会有一些急于让客户签约的业务员，在签约前夸大其词。C总刚才否认了业务员那些包括每年折价20%的承诺，我想了想，我确实找不到证据证明他们曾经说过这些话。但是我相信，这样的承诺他绝对不是对我一个人说过。这事如果通过媒体放大了出来，可能会有很多人帮我证明，你们业务员曾经说过的话，甚至还有一些其他的虚假承诺也会被揭露出来，这样反而不好了。”
C总说：“大家的交流也比较顺畅，确实也不需要通过媒体解决这事。”
我说：“是的，C总帮我把可能存在的风险告知公司，其实也就可以了。我们当然也没有必要去借助外力解决这事。”
我说：“我们开始的阶段双方的分歧这么大，就是源自于大家对合同的理解不同，我相信不止是我，还有其他签约人都会认为这样的条款，涉嫌误导、甚至是有意设置的陷阱。这严重侵害了我们市民的权益，我们是有理由向监管部门反馈这件事，要求加强监管，明细合约，避免此类事情继续发生。”
C总有点尴尬。C总：“这个大家能协商，确实是没有这样对立。”
我说：“当然，从我们交流的比较顺畅角度，我们之间肯定不会发展这种去投诉的阶段，而且和这件事相关的几个监管部门，我以前恰好都打过交道，说白了，我去投诉我也尴尬，他们看到我的名字，估计头就先大了，心里会想“怎么他又来了”，我以前每次和他们交流也是客客气气的解决问题。但是次数太多，也会给这些工作人员留下我很难缠的错觉，我自己也不想担这个名声的。”
看着C总的情绪有些被我影响了。
我说：“虽然我和C总您沟通的十分顺畅，我们的纷争不需要通过媒体和监管来解决，但是我还是希望C总在帮我争取权益的时候，告知公司我具备这些能力。公司经营的有些规模，这几万块钱对公司来说，其实是一个小数目，但是我们普通百姓来说，确实不是小数目，C总帮我的越多，肯定会争取来的权益也越多，对吧。”
C总说：“王先生，我会争取的。”
我说：“虽然我和公司中止了合作，但是我依然是认可公司的经营的，我相信公司的未来是希望通过持续扩大租售的业务来长线发展，那么在签约的房东和租户之间形成良好的口碑也是必要的。公司在租约的履行上十分的守约，这些都是值得我们称赞的，因此我认为其他的钱未必值得去赚，就好像这些超出合理范围的违约金，每一分多收的钱，都是会损害的公司口碑。假定公司和类似我这样的客户在媒体等渠道上论战，也许带给公司的伤害和美誉度下降产生的损失，是远远超过多收的这几万块的。也许真的出了事情以后，公司才会反思，为什么要因小失大，C总作为处理这事的责任人，可能还会遭到处理事情过度的质疑。这些都是负作用，您说对不对？”
C总说：“是的，王先生的想法我会全数转达。”
我说：“和C总交流很愉快，我也认同自己应该支付合理的违约金，剩下的一切就拜托给C总了。”
C总说：“好了，我会给王先生满意的答复。”

后续我和C总为了这件事又沟通了几次，最终敲定了1万8千元的解约金。这里面包含了我应该支付的双倍违约租金，所有的电器、家具和智能锁的大门公司都留给了我。测算了一下，这个和解方案是可以接受的。

去公司解约的时候，又和C总碰面了。
C总说：“王先生，这个价格，我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计算出来的，比如您应该支付的双倍违约金，本来有6000以上的，但是租房的三个客户里面，有两个已经接近到期，我们经过协调没有支付违约金，最终只计算一个人的违约金，实际让您支付的只有1700块，还不到一个月的房租，而且这笔违约金，我们也需要真实的支付给租户，不是公司赚的。另外家具、家电、电子门，我都提供了发票给您，确保三年前，装到您家里时候都是崭新的，我们的订购价格比市场价格便宜，现在还按照折旧后的价格算给您的。”
我说：“感谢C总费心了。”
C总说：“我们真的是一个认真经营的企业，疫情的时候，好多同类公司，都是借口要求降房东房租，甚至还有跑路的。”
我说：“是呀，我也庆幸合作了一个不错的公司。不过呢，如果你们也跑路了，我可能更高兴一点，我补贴点时间给租户，一点违约金都不要付了。”
C总被我说愣住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C总说：“王先生，做您这单生意，我们公司真是亏大了。”
我说：“C总，我从小就偏科，数学特别好。有一次老师把考试题出难了，全班就两个人及格，第二名考了70分，我考了90多分。”
C总说：“王先生，看着就挺聪明的。”他显然没意识到我要说什么。
我说：“C总您说，在我这一单上亏大了，我不认同的，要不我来给您算算公司在我这一单上赚了多少钱吧。我认为公司最多只能算少赚了一点。”
C总笑了，急忙阻止我说：“王先生、王总、王老弟，别算了，别算了，我们公司在您这一单上没亏钱，只是少赚了一点点。”
我笑着说：“那我们就正式终止合作了，能和C总交流，我真的觉得还挺愉快的。”
C总又笑，他说：“我的年纪比你要大一点，叫你一声老弟，也没啥问题的，王老弟，我觉得我们的交流不愉快的，我都快被你整死了。”
我笑。
C总说：“虽然没有合作了，未来我们在网上也多交流。”
我说：“当然当然，再次感谢C总的协助，未来多多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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