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本文与投资无关,只是本人有感而发,请版主不要删除。虽然跟投资无关,但也可以管窥底层农民的艰辛困苦,中国的崛起离不开这些吃苦耐劳的老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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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父亲就过世两年多了。如鲠在喉,一直想写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写下。

我的父亲生于1959年,中国最穷困的年代。前面有六个姐姐,我奶奶当时觉得可能要“七仙女下凡”(指连生七个女儿),谁知第七个终于是个儿子,非常高兴。我奶奶一生生了12个子女,最终只有4个长大成人,其余的都像野草一样湮没了。我的爷爷在我爸十八虚岁的时候过世,当时我叔叔十一,小姑九岁,大姑已经出嫁。我爷爷在过世之前身体早已经垮了,最后几年基本已经没有劳动能力。长期的劳作加营养不良,他实际上是活活拖死的,据说最开始只是胃疼。说来也怪,我爷爷的父亲也是我爷爷十八岁的时候过世的,以至于我十八岁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担心。我们家是祖祖辈辈的穷,一如我们家的成份一样——贫下中农。

我们家虽然穷,但是却重视教育。因为我奶奶家原本是地主家庭,她有个弟弟,前几年八十多岁高寿过世,六十年代就读了很好的大学,八十年代还曾经做为农业专家援建斯里兰卡。我奶奶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祖上毕竟也阔过,亲弟弟又读了大学,无师自通地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性。我家的条件那么艰苦,我爸还是坚持到高中毕业,但是到我叔叔读书的时候再也供不起,只读了初一就缀学了。叔叔读书很不错,初一参加过县里的比赛,还奖了一个塑料杯子回家,我初中的时候还把这个杯子带到学校刷牙呢。

我爸高中毕业,那个时候文革还没有结束,上大学、招工、招兵都是工农兵推荐,这种推荐都是需要家里有人的,于是也自然而然地回家种地了。四年后恢复高考,我爸也参加了,久已务农学业生疏,复习更难谈起,也没有考上。记得爸爸说过,当时不敢报很好的学校,报的是福州船政学院。
回到农村,爸爸只能从最繁重的体力劳动做起,拿十分工分。后面由于有高中文化,做过村里的会计和夜校老师。爸爸字写得很好,我们小的时候,天天逼着我们练毛笔字。文笔也不错,经常帮别人代笔写信,算是村里的一枝笔。他读过很多小说,四大名著之类的耳熟能详,印象中他对水浒中各位英雄的绰号尤其熟悉。

那个年代,村人需要搞副业赚钱贴补家用,因为根本没有来钱的渠道,但家里再怎么节省还是需要花销。小的时候,听到爸爸讲的最多的是,年轻时他和他堂哥推独轮车到附近的城里卖荸荠的事。从我们县到那个城市,现在的开车距离是大概四十公里。那个时候根本坐不起车,也基本没有车,只能推着独轮车满载着货物走到城里。早上凌晨出发,走到当天下午才能到。有一次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因为有事耽搁走到半夜还未到家,累得几乎虚脱,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向他讨了一口饭吃,才缓过劲来。爸爸跟我说过多次这个事情,他一直想感谢一下人家,可惜因为那一天晚上天色很暗,加之病得不轻,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户人家,再也找不到了。除了卖荸荠,还扛过竹子。把一根根长长的竹子从山上扛下来,中间还要淌过一条冰冷湍急的河流。

家里实在太穷,爸爸讨老婆都很不容易,在那个年代算是结婚很晚的。结婚后他一度在外面生活过几年,最后还是回到了村里开手扶拖拉机,我的父亲就是靠着开拖拉机把我们抚养成人。印象中我小的时候,他天天都忙着开车运货,一有空闲还要做家里的农活。

小时候的很多事,慢慢都开始模糊了。记得有一次,我堂哥家做房子,那个时候做房子还需要很多木头。堂哥找外面的人买的木头,村里一个做木头生意的人因为没有做到这单生意很生气。抓住送木头的司机就要打,九十年代社会治安可不像现在,这种打人的事根本没人管。我爸爸也是司机,也碰到过这种事,虽然他不认识这个司机,但是感同身受,他拦下了。为此,做木头生意的村人跟我爸结了仇,三番几次想找我爸的茬。我爸就是这样一个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是愿意帮人,家里还有一本八十年代的见义勇为证书,是当年救了一个出车祸的司机后县里奖励的。又几乎不求人,他的高中同学当中不是没有混得好的,有的还混到镇长、局长之类的,但爸说的最多的是做人要靠自己,这一点深深地影响了我。

我小的时候读书一直不赖,语文和数学都拿过乡里比赛的第一名。但一直很懒散,个性强不服管教。到了初中开始住校,没有了父母的管束,彻底放飞自我。课都不上了,躲在宿舍里跟同学打拖拉机(一种赌博,类似于现在的尖花)。完全不服管教,被老师打是常事。我很讨厌同桌一个喜欢告状的女同学,一直想整整她。有一次,我踹开她书桌侧面的木板把一条死蛇放到她文具盒里。上课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拿出文具盒,结果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后面这位女同学跟上课的语文老师、班主任、校长告了三次状,我也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三次揍。

这样的事越来越多,到最后我直接跟爸爸说,我不想读书了。那天,爸爸和叔叔把我接回家,把我吊在房间的门框上,扒光衣服,用竹条狠狠地抽,打得我浑身都是一条条的淤青,最终在邻居的劝说下,我才被放下来。这一打我似乎开窍了些,上课会去上了,用功还远远谈不上。爸爸对上大学有很深的情结,小的时候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要我好好读书一定要丢掉锄头棍子(种田必需锄头,丢掉锄头意指不种田)。我记得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吧。当时知道考上的我,飞奔回我住的姨妈家,打电话给我爸。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需要村人传达。村人也没听说过我的大学,只知道在上海。我爸一听是上海,就知道上了985,开心得天旋地转,走路带风。

我读完大学后,做的科研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升官发财。做到了自力更生,但父母并没有完全退休,他需要打理他自己的生活。如同城里人一样的退休工资是不存在的,中国的农民需要从生做到死。最近几年爸爸一直在外面做轻松一点的活,去年他和叔叔去了温州打工。我原本是不大愿意的,但他和妈妈长期相处必吵架,情愿到外面去清静一点。叔叔在温州二十几年了,人面熟工作也好找。他们两兄弟由于爷爷早丧的原因感情深厚,我最后终于没有强行反对。结果就是出事了,清楚记得一年前接到叔叔电话的那一刻,以及在温州医院的无尽煎熬……

爸爸最后出殡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人。我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他们很真诚地拜着,同时告诉我爸爸是个好人。喇叭凄凄凉凉地吹着,我机械地按照道士的指引履行着做儿子的职责。
过去的两年,我总是在想,我真正懂我的父亲吗?我的父亲不擅长情感表达,记忆中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父慈子孝的时刻,他像千千万万个农民一样,勤俭克已,把儿女养育成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燃尽了自己,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因为年纪本身不大,根本没有准备过世用的遗照。最后的遗像用的是一张平时的照片,他有点刻板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静静地望着这个世界。好多次,看到这张照片我都感觉到他的眼睛在盯着我,仿佛要交代什么……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您的怀里永安他的魂灵。
发表时间 2024-12-05 21:27     最后修改时间 2024-12-05 21:39     来自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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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ych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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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初中挨揍那段时已泪流满面,有时候想人生孩子就是为自己生气来着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2024-12-18 11:39 来自浙江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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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胖胖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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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看完,应该战胜中国大部分父亲了。
2024-12-18 11:26 来自陕西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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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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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好父亲
2024-12-13 22:07 来自上海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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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风

赞同来自: 好奇心135 yjjkwxf 选择大于努力V gaokui16816888 阿宽20211019 xiaofeng71 梦想永驻我心更多 »

我妈56年的,今年5月洗澡的时候突然脑动脉瘤破裂,引发脑疝陷入持续昏迷,在医院抢救了一个半月也没有醒过来,就这样走了,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吃了一辈子苦,苦命人。还是要感谢邓公,感谢时代,80后相比50后,幸运太多了。
2024-12-13 12:40 来自江西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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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枝的树

赞同来自: kevin22 大唐无双 流沙少帅 四季 xiaokenken kolanta 垂钓者的马扎 Mabaoxiang xjy123 巭孬嫑 梦想永驻我心更多 »

中国父子关系是世界上最独特!
小时候是父与子
长大初中是兄与弟
到高中大学变成朋友
到你工作结婚他开始变老,变成年轻人和老年人
等到你有了下一代,他就变成爷爷,你也是中年人。
最后给送终的是一个儿子和父亲

整个人生阶段,只有在儿子不懂事,和父亲不在了,才是儿子与父亲!
2024-12-13 10:01 来自福建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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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gs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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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m228
我们以后也会被孩子记住吗?这类文字现在看不了,年纪大了
儿女,孙儿女应该会记住

往下很难了

所以还是过好现在的生活吧
2024-12-12 23:40 来自江苏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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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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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如山
2024-12-12 21:19 来自广西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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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mabai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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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2024-12-12 19:36 来自上海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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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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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文字,总是那么感人*
2024-12-12 18:07 来自四川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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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uhaowu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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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看完了,平凡的人,伟大的人。
2024-12-12 17:09 来自北京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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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j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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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有同感,也并怀念我的父亲,他已经去世快十年了
2024-12-12 17:00 来自广东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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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赌徒

赞同来自: 一思难过 xjy123 梦想永驻我心

不用觉得遗憾,等我当上父亲后就知道,看着孩子长大,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2024-12-12 16:56 来自福建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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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feng71

赞同来自: xjy123 nannite 夏日骑缘 梦想永驻我心 gaokui16816888 kolanta cdhr 好奇心135 zouhaowuwei Kluer更多 »

唉,看楼主写的,看得直掉眼泪。
我老爸是今年7月份走的。
现在还经常想起他,尤其是晚上睡觉前。总想到他在病床上最后的时候。
2024-12-12 16:40 来自湖北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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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danglang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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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正直的人!
2024-12-12 16:30 来自安徽 引用
5

yym228

赞同来自: xjy123 lgs11 梦想永驻我心 退休老陈 好奇心135更多 »

我们以后也会被孩子记住吗?
这类文字现在看不了,年纪大了
2024-12-12 16:19 来自上海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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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吧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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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有同感
2024-12-12 16:04 来自江西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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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鱼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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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安息,天堂没有苦痛
2024-12-12 15:22 来自天津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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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s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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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船政学院,熟悉的学校,偶尔进去踢球。
2024-12-12 13:18 来自福建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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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瞬

赞同来自: xjy123 退休老陈 miaomiaoa 翡谷 风过树梢 梦想永驻我心更多 »

看着看着流泪了,楼主的父亲平凡而伟大,几千年来中国向农民索取的太多了。过好自己的生活,抚养好下一代,是对长辈最大的慰藉。
2024-12-12 12:35 来自北京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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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2007 - 指数基金与可转债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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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个时代农村读书出来不容易
2024-12-12 11:52 来自安徽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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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很久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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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多人父辈的缩影
2024-12-12 11:33 来自福建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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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永驻我心

赞同来自: 月浮梁 组组长一 xjy123 LD007 nannite 唯欲所为 alalwong 集思广益丶 wz2105 PYTAO gaokui16816888 sothin jacktree 哈格里嘶 ligongs33 横行无忌 mqs0899 dingpenglei 宇帆的世界 氵氵氵 Kluer Cogitators LIAsheng205 happysam2018 stylexf xiaofeng71 彩虹鸽 eckeels 哦吧飞 猪头猪脑 dragonyoung 色眯眯的闷棍 有木石心 我想吃蛇羹 孔曼子 jjmdh 凡先生 gxyc 乌衣巷口更多 »

感谢各位的安慰,都过去了,慢慢也走出来了。集思录是我每天必登的网站,我把这里当成一个树洞,说说我内心想说的话。
2024-12-07 19:07 来自天津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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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k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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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朴实且情真意切,愿老人家安息。
2024-12-06 21:24 来自江苏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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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山多终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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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一声长叹。过好自己的日子,父亲在天上看着你呢。
2024-12-06 17:34 来自江苏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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